《墨镜》

                                               作者：也果
   被我选中了的墨镜，紫色的，很轻巧。事先，我考虑到质地，也顾及了颜色，与衣着尽量显得搭配。外出时，我就戴着墨镜。于是，在一种颜色的遮挡下，脸上好像投下了一层阴影。眼睛被镜片遮住了，脸被镜片遮住了一半。如此，我的神情就变得不可测。“一袭风衣，不是白，也不是黑，而是灰，淡淡的灰，映得天空也是灰的，领子高高竖起，戴着墨镜．．．．．．”这个由文字生出的印象出自未曾谋面的友人的想象。风衣的颜色掺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墨镜呢？自己随手翻看一个个曾经被记下的瞬间，层叠起来的自己居然连笑容都匿在墨镜之后。
    我在街上穿行，飘来荡去的风吹起我的头发，却绕过了眼睛。是的，沙子、风、他人的眼睛以及紫外线，一起停留在深颜色的镜片外。我无意间在自己身上制造的这一层的隔阂，令事后难辨被掩饰了的真实。多少次，我试图回忆那个戴墨镜的女子的心思，可总觉得距离像无法抵达的影子。我看不见她，而她却无时不刻地猎物一样盯紧了我。
    墨镜充当了一重可靠的保障。在镜片外停滞的紫外线是因为接触到涂抹在镜片表面的那层特殊的涂膜。黯淡的只是表面，优质的镜片清晰地给予了由内而外的最佳视线。居于室内应该摘掉墨镜。可是，有一段时间自己将此条忽略，出出进进，墨镜始终挂在脸上。因为当时眼睛周围的皮肤过敏。于是，红肿的异样便被墨镜小心翼翼地遮掩。我一向不把墨镜挂到衣领，也没有成为头箍，它向来镇定地居于我的鼻梁。曾经看了怎样戴墨镜的小贴士：不是架在发上，也不是架在额头上，而是架在鼻梁上。没有日光，就不要戴了。尤其在室内。除非你在餐馆或俱乐部用餐。
    一出门，父亲就戴上了他的墨镜。镜片宽大，看上去黑洞洞的。渐渐迈入老年的父亲步履缓慢，走路的时候，先迈出去的一条腿总要耐心地等着另一条。他的不再神采飞扬的眼睛，畏光，视力减退。他介意笼罩过来的刺眼的太阳光，也介意旁人扫视过来的目光。他有些看不清迎面而来的熟人。没有了眼睛的辨识，声音也突然变得如此不可信。戴上墨镜的父亲坦然多了。父亲的墨镜遮住了刺眼的光线以及旁人的视线。走路的时候，他开始习惯紧紧攥着一旁母亲的胳膊。我看不见父亲的眼睛。即使在屋内，与他交谈，他的目光也总是绕过了我的眼睛，轻轻地落在旁处。
    我见过一个在公开场合接受访谈的知名女性，被问及为什么此时还要戴墨镜而不摘掉时。她回答得很直接。垂着一头长发的她说这很不公平，那么多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看我，为什么我就不能看他们。众人一束束毫不掩饰的目光，带着一睹真容的目的，而被置于视野之中的人却将自己安全隐藏，有一些失望的人们不知会怎样想。而视线有时候的确比紫外线还难以忍受。一个人完全袒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观察、被审视的处境受到了来自内心的坚决抵抗。于是，墨镜出色完成了有效防护，公平得到了实现。在被拍下的照片上，我看见了那个与他人对视的女子。墨镜遮住了她的眼睛，也挡住了她的脸。众目睽睽变得不再有力。那是一个一次次被猜度的谜一般的女子。
    排除影视片中诡秘的形象或现实中威武彪悍的保镖，墨镜呈现的黑暗在其间加剧了成为道具的装点。公众人物脸上的墨镜好解释。作为日常防护，女性与墨镜之间也开始变得亲近。脸上的墨镜无比得贴近了眼睛，如此毫不掩饰的遮掩使得视线得以隐藏。于是，那个看起来被阻挡了的视线无碍地穿越唯一的通道，被截断了的只是外来的纷扰。一个人可以将自己隐藏，隐在稳妥的镜片背后。这样的一重默默的心事令墨镜类似武装。遮住了眼睛表情的墨镜转而成为脸上最大的表情。